投共者的下半場人生

2017-11-10 10:43
洪博學
曾任報社總編輯、國際公關公司主管,著作有「蔣介石支持台獨」、「籠蛇爭霸中國」等書,現為自由作家。
曾經被認為最可能拿諾貝爾獎的日本作家,村上春樹說:這裡有高牆,和撞牆破裂的雞蛋,我選擇成為雞蛋。如果,作家選擇站在高牆這一邊,不管出於甚麼理由,他還能夠有多少價值呢?
對盧麗安,或那些投共者而言,愛中國,是最高尚的理由,但是,以村上春樹的標準,這些人缺乏了價值,因為他們愛的不是人,而是統治者。俄國十月革命後,被迫流亡西方的思想家別爾加耶夫,曾經說過一句話:只有為統治者服務的國家,不會愛人,對他們而言,人在統治者心目中,只是作為統計單位的存在。他和寫《罪與罰》的杜斯妥也夫斯基,兩人被稱為俄羅斯良心。
獵人頭大戰尚未結束
盧麗安之所以被台灣媒體重視,原因是所有中共台灣黨代表中,盧麗安是土生土長的台灣旗山人,是說服台灣人更好的樣板,她投共的時候,已是台灣解嚴後的時代,但是,也因為盧麗安事件,揭開中台間一場獵人頭的歷史,也讓我發現,盧麗安其實只是獵人頭遊戲的配角。當年,中國要的不是她,而是她的先生沈一帆,一直到現在,這場獵人頭大戰,尚未停止。
歷史學家唐德剛寫國共內戰,用詞最巧妙,他說:「昔時朋友,今時帝,你佔朝廷,我佔山。」1935年,老毛落草為寇,成了延安山寨大王,左派學者紛紛投效,14年後,輪到老蔣落海為寇,搶救淪陷學者,為自己壯膽,所謂:世間多少事,風水輪流轉。誠不我欺。
國共內戰末期,蔣介石決定在台灣建立山寨,另起爐灶。他不只是搬走黃金和故宮寶物,他也搬走人才,對老共存有疑慮的學者,傅斯年、胡適等人,選擇跟著老蔣,撤退到南京,然後到達台灣。接下來,老蔣以黃金美人,對中國祭出投誠大戲,引誘不少中國空軍飛行員,變成幡然來歸的義士。
1979年,台美斷交,國共局勢,瞬間翻轉,一位台大尚未畢業,投筆從戎,進入陸官軍校的林毅夫(本名林正義),被國民黨重點栽培,駐守金門馬山前哨,沒想到,林毅夫泳渡海峽,投誠中國,重重打臉國民黨政府,當林毅夫選擇中國的時候,一位被中共壓迫的經濟學才子,剛剛走出囚禁他十年的牢房,這個人就是楊小凱,本名楊正曦。
楊小凱vs林毅夫 
全球經濟學界評比中國經濟學家,誰最有資格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,排名第一的就是楊小凱,其次才是林毅夫,一個是年輕時被中共迫害的天才,一位是台灣投奔中國的農家子弟,活在同一個時代,楊小凱比林毅夫,長了四歲。
1966年,老毛發動文革,楊小凱正在長沙一中就讀,楊的父母是湖南省政府中級幹部,由於同情被迫害的劉少奇,也遭受連累,被清算鬥爭。1967年,小凱戴上紅帽,成為紅衛兵,到處串聯,1968年,楊小凱寫了一本:中國需要第三次革命的宣言,名為《中國向何處去?》,當時中共高官說;這本書比毛左還要左,可惜,太左太右都一樣,得罪當道,被江青以反革命罪抓入牢籠,一關就是十年,楊小凱在牢裡寫了一本書《牛鬼蛇神錄》,1978年,楊小凱刑滿出獄。楊小凱說:「十年是一場教育。」他說,牢裡沒有反革命,被關押者幾乎都是當代的大學問家,比起課堂老師,更加出色。楊小凱只有高中學歷,但是,學問卻來自監獄和勞改農場,出獄後,楊小凱自己寫了一本經濟學著作,被中國社科院的經濟學家于光遠看中,破格任用,進入社科院,在于光遠協下,1979年,楊小凱重回武漢大學,讀完學士,然後在中國社科院拿到碩士,這個時候,泳渡中國的林毅夫,也被中共黨國安排,進入北大經濟系,1982年,林毅夫被安排到美國自由主義大本營的芝加哥大學深造,再等一年,1983年,于光遠趕在中共「反資本主義自由化」運動掀起前,快速申請護照,讓楊小凱出國,進入普林斯頓經濟系,這兩位當代來自台灣和中國的經濟學者,在1985年,發起組織華人經濟學家學會時,終於在紐約見面,但是,兩人的真正交會,卻是1999年以後。
1986年,林毅夫拿到芝加哥大學經濟學博士,1987年到耶魯大學研究,不久,林毅夫扛著一堆書,回到中國,剛好趕上鄧小平改革開放列車,從基層農村研究中心,一路被提拔到中國經濟學院院長,林毅夫被形容是典型奴才,跟隨統治者腳步的學者。僅僅慢了兩年,楊小凱在1988年取得普林斯頓經濟學博士,被哈佛大學聘為研究員長達十年,同時在澳洲莫納什大學經濟系擔任教授。1996年,楊小凱曾經到過台灣講學一年,但是,楊小凱仍然想念中國的家,1999年,光華管理學院聘楊小凱為訪問學者,曾被祖國無情迫害,去國16年的楊小凱,終於再度踏上故國土地,但是,最令人難忘的是,一場奴役和自由經濟的世紀辯論,2001年在北大登場了。
年輕時代,曾經信仰激烈毛左的楊小凱,經過自由主義洗禮,已經是服膺自由經濟的學者。但是,來自台灣,也受過最自由學風芝加哥大學洗禮的林毅夫,卻走向被海耶克所說的,計劃經濟和國家干預經濟的奴役之路。啊,多麼扭曲的命運!林毅夫主張國家干預經濟發展,並認為中國快速發展模式,是後發優勢,但是,楊小凱反對國家主義,他稱中國經濟發展模式是後發劣勢,雙方在北大講堂,激烈交鋒,成為21世紀初,最大盛事。一直到現在,認為中國的國家主義經濟,將會帶領中國走入死路的人,和中國經濟經過干預會持續發展的兩派人馬,仍然存在巨大矛盾,鹿死誰手,仍然未知。
2004年,楊小凱病死澳洲,他在遺書裡面交代:無須回到中國,他沒有拿到諾貝爾獎,死前卻完成一本遺著:《新興古典經濟學和新古典經濟學》,楊小凱年輕時,指著蒼天發問的題目:《中國向何處去?》至今仍然沒有答案,或者,答案還在茫茫的風裡。
國民黨黨國教育卻胡亂加了中國記憶
我們回到盧麗安的先生沈一帆,一個充滿詩意的名字,出生台中,典型的外省第二代菁英,台中一中畢業後,考上中央大學機械系,沈一帆比盧麗安大兩歲,1988年,楊小凱拿到博士學位時,沈一帆剛從台灣中央大學機械工程系畢業,畢業後在民航公司,擔任兩年發動機維修工程師,1990年,到英國愛丁堡大學攻讀碩博士學位,並且認識盧麗安,盧麗安在愛丁堡取得碩士後,才到格拉斯哥大學,拿到英語文學博士。1994年,兩人回到台灣,同年,沈一帆到成大教書,並進行博士後研究,他的研究重點是計算機的線性發展,我相信,在成大期間,來自中國的誘惑和召喚,沒有停過。1997年,香港回歸這一年,這對夫妻決定回歸中國,盧麗安在19大會場紅毯上受訪時說:受到97年香港回歸感動,才決定回中國,這一句話,或許別人相信,我是不相信的。二戰後,英國是最早承認中國的國家,從倫敦大學到劍橋三一學院,甚至遠到約克郡,校園裡充斥著來自祖國的獵人頭部隊,針對學理工的台灣學生,進行遊說,更不用談四處張揚,高調結社的中國學生會,沈一帆這種人才,肯定是被老共鎖定爭取的人物。但是,他的國民黨家庭背景,使他陷入矛盾糾纏,他一定常在長夜裡失眠,到底自己所學,要奉獻給哪一個中國?復旦大學給了沈一帆大大禮遇,超過成功大學,果然,沈一帆回歸後,幫助中國航天工程巨大發展,目前擔任復旦大學博士後的指導教授,很多人只看到盧麗安,卻忘了沈一帆。
盧麗安夫婦的選擇,比林毅夫慢了十八年,他們雖然生活在台灣,卻被黨國教育,胡亂加入了中國記憶元素,你能怪他們的「回歸」嗎?
一個人的選擇也決定國家的部分命運
在獵人頭比賽中,台灣並沒有輸。1931年,出生在中國浙江的張忠謀,父親是國民黨黨國中級幹部,擔任地方政府財政處長,生於戰亂的中國記憶,讓張忠謀害怕。1945年,太平洋戰爭剛結束,張忠謀正在上海念中學,1948年,內戰打到上海前,張忠謀舉家遷居到香港,1949年,國民黨大撤退時候,張忠謀被送到美國,先進入哈佛大學,一年後轉到麻省理工電機系,兩年後就拿到學士,可以想見張忠謀多麼聰明。1953年,張忠謀拿到碩士學位,1958年進入德州儀器公司從工程師做起,同時在史丹福大學進修博士,1964年,張忠謀拿到電機博士學位,同時在德州儀器公司也幹得有聲有色。內戰結束後,國共兩黨特務並沒有閒著,派在美國的特務,仍然非常活躍,獵人頭是重要工作,像張忠謀這種腳色,肯定是雙方搶人的目標,1985年,張忠謀離開德州儀器,到通用儀器擔任總裁,張忠謀後來自述:婚姻和家庭使他陷入焦慮,急於逃離美國的想法,日漸強烈,這個時候,張忠謀肯定也陷入兩個中國的為難之中,但是,他必須選擇一個可以去的地方。年輕時代的逃難生活記憶,讓張忠謀痛苦,更重要的是,張忠謀的國民黨家庭背景,還是深刻腦海,並且最終影響他的決定。1985年,張忠謀決定受台灣延攬,進入工研院擔任院長,同時間,開始籌備成立台灣第一個積體電路公司,政府也給他最大的支持,今天,台積電的成功故事,不只是國家的驕傲而已,而是一個人的選擇,也決定一個國家的部分命運。
被愛國心沖昏頭的巫寧坤
但是,國共內戰後,許多像鮭魚般,回歸中國的朋友,有快樂也有悲傷,其中最痛苦的應該是巫寧坤。
1921年,出生在揚州的巫寧坤,不是國民黨黨員,甚至是一位帶有同情左派色彩的學生。1943年,巫在西南聯大外語系就讀,老師就是大師沈從文,巫寧坤的英文不錯,在校時就被挑中,協助美國在中國的飛虎空軍部隊當翻譯,不久就隨著被派往美國受訓的飛行員和機師赴美,擔任隨隊翻譯,順利來到美國,並且進入芝加哥大學英美文學系就讀,1950年拿到碩士,這個時候,中國已經變色。1951年,巫寧坤持續攻讀博士,這時候,突然接到中國燕京大學校長的來函,希望巫寧坤回到燕京大學教書,內戰剛結束,不少學者被老蔣帶走,校園裡面師資短缺,確是事實,巫寧坤沒有很長考慮,立刻答應,丟下還有半年,即可以到手的博士學位,選擇回國,報效國家。當時,巫寧坤還告訴同在芝大的好友李政道說,跟我一起回去建設祖國吧,李政道回答說:我不願意被洗腦,但是,李政道還是跟著巫寧坤,來到舊金山遠航碼頭,為巫寧坤送行。
巫寧坤剛到燕京大學不久,排山倒海的反右運動正好興起,巫寧坤被打入大右派,接下來是一連串運動,折騰著巫寧坤的肉體和靈魂,一直到文革結束,巫寧坤形容自己的生命,就是從這個勞改農場,被調到另一個勞改農場,最遠至北大荒的興凱湖邊,1978年,文革結束,巫寧坤才獲得平反。
這一年,拿到諾貝爾獎的李政道,載譽返國,被讚譽為中國之光,高調回到中國,接受夾道歡迎。李政道在北京和巫寧坤碰面,巫寧坤形容:兩人見面,宛如隔世。從1951年回到祖國,27年來在地獄幾次進出,巫寧坤說:「我歸來,我受難,我倖存,當年,如果李政道也被愛國沖昏頭,回到中國,不要說沒有諾貝爾獎,我看,小命難保。」李政道問巫寧坤一路來的感受,巫寧坤回答:「受難是我的救贖,人生就是如此,所有抉擇都來自殘酷。」
1989年,在北京的巫寧坤,目睹六四民運和天安門屠殺,巫寧坤決定離開他最熱愛的祖國。1991年,巫寧坤和夫人李怡楷一起回到美國,1993年,首次用英文寫下他的回歸故事《一滴淚》,裡面有五個章節,是由李怡楷口訴,目前的中文版是由台灣允晨文化翻譯出版,1996年,巫寧坤正式歸化為美國人,目前已經90高齡,兩人在養老院生活,跟隨巫寧坤一起受難的女兒巫一毛,也繼父親的腳步,2008年以中英文出版自傳《暴風雨中一羽毛》,一毛說:「我不訴說出來,心中無法寧靜。」
有人說,改革開放後,中國已經不同了,時代不一樣,但是,中國民謠歌手崔健說:「只要毛的照片,還懸掛在天安門上,我們就活在同一個時代。」
盧麗安回歸是1997年,這個時候,西進台商已經在中國到處撒錢,投共資匪,再過十年,中國從赤貧走向富裕,台商卻走進末路,中國現在向台灣招手,要的不是金錢,而是腦袋和歸順。
台灣博士流浪至中國當學術移民工
改革開放後,中國富了起來,統戰的方式更簡單,不說愛國了,來談錢唄。到中國校園任職者,不叫投共,統稱「學術移民工」,拋開國共恩仇不談,全球化的今天,楚才晉用,有些悲涼,但也是個用字,人總要吃飯,選一個最靠近家鄉的地方而已。
現在,中國每年製造30萬博士,不包括海歸博士,每年700萬學生要搶進大學,學術市場空前發達,剛好趕上台灣街頭上招牌砸下,可以打死一個博士的年代,根據台灣教育部統計;從1996年,台灣進入人人念大學時代,大學廣設,學位升格,每年製造本土博士3500人,加上500個海歸博士,留在台灣就業只有一千人,3000位博士只能流浪,最好的歸宿就是中國,加上少子化衝擊,留在台灣的博士,想教中學也很困難。
中國向台灣博士喊話,回歸條件也不盡相同,學理工優於人文社會,海歸優於本土,對中國土產博士也一樣,台灣目前到中國大學教書者,已經有一千人上下,管制的藏疆地區除外,連內蒙古,也有來自台灣的助教或講師,名氣大的大學和等級差的大學,招聘教職條件,也不同,以目前行情來看;海歸的英美大學,如果是頂級常春藤盟校博士,月薪是15萬台幣到20萬台幣,其他住宿福利沒算進去,但是本土博士就很差了,2008年,拿到政大政研所博士的黃宗昊,在台灣流浪4年,2013年到上海,目前在上海交通大學助教,每月月薪三萬台幣,配給一個三坪宿舍,拿到英國艾賽克斯大學社會學博士的余祈倫,目前是內蒙古大學講師,月薪六千人民幣,簽約時拿到一次30萬安家費,稅後折合起來每月8,000人民幣,簽約一次五年,內蒙酷寒,比較不容易請到老師,所以一簽就是五年賣身契。
中國財團興學,也看上這塊大學學費大餅,但是,新學校位置偏遠,很難找老師,台灣博士就不怕困難了,距離廣州白雲機場一小時路程的中山大學南方學院,打著中山大名號招生,畢業證書卻是南方學院,對外宣傳:不進中山,就到南方。目前250位講師教授,十分之一來自台灣,年薪20萬人民幣,稅後只剩14萬,但是有10萬科研補助,採取實報實銷,另外十萬簽約費,加上一個3房宿舍,條件不錯,但是,老師飯碗很難持續,教學壓力也很大,如果交不出好的研究論文,合約到期,很快會被辭退。
在中國校書,一定要理解,中國仍然是黨國治校的國家,遇到政治就閉嘴,不要忘了,隨時隨地有人監看著你的一言一行,想要用普世價值或民主自由,影響中國下一代,這樣的夢,最好少作,否則就被「李明哲」了。
國共內戰到目前,匆匆68年,用愛國主義招降的獵人頭遊戲,現在改成金錢收買,你不能怪台灣訓練出的博士,選擇站在高牆這一邊,你若選擇雞蛋,那也是個人情操,那怕有那麼一絲絲遺憾。說起來,這也是一種進化,早期的投共者,一但沾上政治,還是有家難歸,這也是另一種國家樣板示範,只要你能堅守底線,不跳進中共黨國泥淖,就算身在曹營,不被老共官場虛名所惑,你還能擁有一個母親台灣,作你一生的依靠。(轉貼民報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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